苍穹转成了深紫,晨星升起,紫啸鶇的叫声划破了静謐,森林以悠长的回声相和。 快要天亮了。 朱玹渐渐甦醒,从一团雾中看见了微光,他深了一口气,浓厚的松针香气混合了少女发香,湖衣还枕在他臂上,他本不想吵醒她,但她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,搧了搧眼睫,睁开惺忪睡目,接着缩回他怀里,两人依旧十指绕,不愿放手。 直到浩漫的夜空边缘亮起微微的鱼肚白,最后一刻终于到来,短暂相聚,转眼又要离别。 两人沉默地坐起身来,寻觅散在一旁的衣物,各自穿衣结发。 昨夜,他们逾越了世俗伦理,再无回旋的馀地。 今晨他们默然以对,近在咫尺却无法拥有,无限意却只能声不语。 「我该回去了。」她垂下头,不敢看他。 他扶她站起身来,两人对视,目光胶着许久。 「沿着狭路往前走,遇到小溪往东,不到半里就会看见五海子行。你脚上有伤,记得慢着走,别太勉强……」他想再说些温情的话语,却有口难言,只能伸出手,勾起食指娑摩她的脸颊,久久不忍放。 她不发一语,不哭泣,不乞怜,就如两人初次相遇时那般倔强,咬着牙红着眼,不向未知的命运屈服,她越是倔强,他越是心疼。 「夜里风大,别着凉。」他坚持为她披上他的紫貂裘。 道别太难,復一的相思终成枉然。 最后,她先放开了手,用尽气力转过身去,缓步走上林间小径。 「等等!」朱玹唤住她。 她停下脚步,站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,回眸。 「你再坚持一会儿,我,」他顿了一下,「定不负你。」 她轻轻微笑,点了点头。 他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,良久。 一片低厚的乌云遮蔽星空,起风了,稍晚必然会有雨。 多年来他守着对先皇的承诺,辅佐皇帝,戍卫江山,却只换来皇帝的疑心猜忌,早已心生倦意,如今违背皇权和礼教,恋慕后妃子,甚至失去自持,作下不可言说之事,他并不后悔。 生平第一次,就一次,他想忠于本心,拥抱挚的女子。 朱玹的曾祖和祖父多次随成祖皇帝远征,立下赫赫战功,还曾在战况危急时护卫天子左右,因而获得成祖御赐丹书铁卷。丹书铁卷以铁为契,以丹书之,以金为匱,以石为室。铁卷可世代家传,多用于护身防家,也可请求赐予官爵及邑地,但他―― 要以此换湖衣的自由之身。 眼下她未受册封,可如寻常女一般,届龄放还。若她能够远离皇,不再捲入后争斗当中,人身安危亦不会再受威胁。 他只请求皇上放她安然离,至于其他,且战且走便是,要求更多,不免又引来皇帝猜忌,反而会害了湖衣。 若皇上认为丹书铁卷不足以作此请求,他亦可辞去辅政大臣及军统领之职,远离中权力中心,别让皇帝侄儿一见着他,就坐立不安,如芒刺在背。 湖衣既以心相许,他必不会负她。 林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。 朱玹回过头,是司卫刘熙。 「护卫兵方才回报,那名『女』,现已安全回到行。」刘熙回报。 朱玹微微頷首。他原本放心不下,命人不行跡地跟在湖衣身后,直到她安然抵达行。 「还有一事,昨传闻,在离此不远的林子里,有人发现两名驱猎夫的尸身,皆是遭到刺杀。」刘熙逕自续道,「再加上来宣旨的中官私下透,黑熊皮后腿上留有几道不明鞭痕,处理起来十分麻烦。」 「所以黑熊是被人赶过来的。」朱玹皱眉思忖,「应是那两名驱猎夫所为,所以事后遭到灭口。」 是谁与他和神机营为敌? 不,神机营火力强大,无论甚么样的猛兽都讨不了好去。 目标是湖衣。 有人要置她于死,偽造成猎场中遭受黑熊攻击的假象。 是万贵妃。 多年来万贵妃数度谋害后嬪妃,但他没想到贵妃的势力已从后延伸到外及朝堂。 如今连掌管猎场的上林苑监都听从贵妃授命,这其中必然有他未曾察觉的权力和利益收受。 无论居中穿针引线者是谁,此人暗中勾结内外主事官员,手握权势,心怀叵测,不仅是对湖衣,她身边所有人――包括皇帝,都可能会有命之危。 「为防有变,全营即刻整装,前往行护驾。」朱玹下令。 「是!」刘熙领命。 § 湖衣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行的,只知脚步越来越沉重,像是被灌了铅。 昨夜,她给了心仪男人唯一能给的事物――她自己。选择所,却悖离礼法,背叛了皇上,负罪一点一滴地侵蚀她的心口,最后,腔成了一个荒芜的空。 她自然明白此事世间难容,世俗伦理如铜墙铁壁,一女不事二夫。别说在中是唯一死罪,就是在民间,女子与夫君的叔父相恋,为家族蒙羞,若是被人察觉,下场必然是死路一条,要不被自縊,要不被拖去游街、浸猪笼,绝无他途。 既走到这一步,后方已是万丈悬崖,纵使遭到万夫所指,最后粉身碎骨而亡,又何尝不是自己所求的结果。 湖衣沿着小径向前走去,晨风微凉,微润的溼气像是隐藏在空气中的无声讯息。 晚点儿会下雨。 黑羽白喙的猫头鹰被她的脚步声惊起,振翅盘旋。原来前方不远处就是五海子行,主殿盛光殿的琉璃牌坊和灰瓦捲棚顶已映入眼帘,再往后是皇帝寝殿,这里伺候起居的人不多,规矩也较为松散,连站哨的侍卫都因酒醉而靠在门边打盹。 她想回暂居的偏殿,躲进被褥,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独自悲伤。不料,御道尽头有个头发花白的嬤嬤,一瞥见湖衣便急急朝她跑过来。湖衣没见过这个嬤嬤,猜想应是在行里当差的。 「你们这些装死发懒的丫头,不戳你们几下子,不知道干活,」嬤嬤抓着湖衣的手腕,又戳了一下她的太,「天一黑全跑去吃酒玩乐,皇上寝要人值夜,你们可全死绝了。」 湖衣被嬤嬤用力拖向皇帝寝,她受伤的右脚刺痛着。她想解释,嬤嬤却一路又拖又拉,本不给她机会开口,一直到了门前,嬤嬤推她进门后,才放手离开。 站在寝外值夜的太监是张。张认得湖衣,一看到她来,随即从廊下走来见礼,神情紧绷着。 湖衣不心生好奇。 皇帝只在有嬪妃侍寝时,才需要一名太监和一名女在寝殿外当值,否则,便只由两个太监值夜。 那么,为皇上侍寝的是谁? 「娘娘,这……」张走到湖衣面前,试图挡下她。 湖衣以自认最凶狠的眼神瞪了他一眼,「你敢拦我。」 「老奴不敢。」张低头作揖。 湖衣不理会张,逕自走上阶梯。 张见拦阻不成,也不再多言,闷着头退到殿门一侧。 湖衣将耳朵贴近殿门,听着殿内传来阵阵浓重的息声和呻声,现在她知道那是男女燕好的声音。 「喔,慢点,对,就是这样,喔,使劲……」女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呻声。 湖衣被好奇心驱使,转过墙角,到了寝的另一端,蹲低身子,透过花窗向里看。 房里的男女扭成一团,两人全身赤,男人背对着湖衣,不断地向女人的口挤,女人的头向后仰,看不到脸,隐约看的出来,她有对硕大的房。 虽然只得见背影,但她猜到那男人是朱见深,他在女人的身躯上起伏摆动,发出规律而濡的声音。 「来啊,真好……」女人握住一隻鼓的房,头又黑又大。男人如飢饿的婴儿般一把抓住那隻房,将头埋进口,渴切地着,下身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。 湖衣这才看见女人的半边脸,她的脸红臃肿,紧闭的双周围有着明显的皱纹,她依然认得出那是万贵妃。她喊叫呻,肿的房上浮出一条条纠结的青筋,另一隻头还不断溢出稀薄的白汁,皇帝松开口中黝黑的头,转向另一边。 那是…… 汁?皇上在万贵妃的汁! 湖衣惊呆了半晌,直到听见高亢的叫,她才踉蹌地往后退。 「娘娘……」张必然是看见她惊恐万状的神情,走过来想搀扶她,脸上还带着「早叫你别看了」的无奈。 湖衣如遭五雷轰顶,耳边嗡嗡作响,她努力回想要如何返还她的偏殿,脑中却一片空白。 她转身就走,心中直想和皇帝寝离得越远越好,泪水濛,她看不见前面的路,什么都看不到,她只能一直跑,一直跑。 下雨了,一开始是霏霏的细雨,不久后变成了滂沱大雨。她不敢停下脚步,只要她一回头,她就会忆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,皇上和万贵妃,他们是夫,也是母子。 她拚命奔跑,受伤的右脚承受不了她身体的重量,就这样瘫倒在泥泞里,她胃里翻搅,用尽剩馀的力气乾呕,直至喉咙灼痛,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。 大雨兀自落下。 冯瑛在行外的树丛中找着她的时候,她倒在泥地里,意识不清,全身溼透。 她只记得天好灰沉,然后就在冯瑛怀中失去意识。WeDaLian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