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吃过早饭,她觉得不放心,又开始重新检查家中每个角落。 姜芮在灶房里,同时烧了两口锅,一口用小火慢慢炒制瓜子,另一口闷着红糖大枣茶,为等一会儿待客用做准备。 瓜子炒完,并不急着盛起来,在锅里摊开,慢慢放凉。略带了点焦的香味飘整间灶房,以往这时候,杜宝珍早就在旁边等着要吃了,现在却不见她的踪影。 姜芮有点疑惑,但也只这么一想,并未深思,解下围裙出了灶房,打算回屋换身见客的衣服。 刚踏入堂屋,就听到房间里杜宝珍和王桐花的争执声,她听了一耳朵,原来是王桐花觉得杜宝珍的书桌不够干净,要再打扫一遍,杜宝珍却不让她动。 她不让动的原因,姜芮知道——书桌屉里有韩文柯写给她的信。 眼见她们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高,姜芮推门进去,“妈,那桌子上都是宝珍的复习资料,我们看不懂,要是替她收拾,有可能越收越,反倒耽误她学习,不如让她自己来。” “你当我动她的东西!一个姑娘家,房间糟糟的,成什么样子?等一下赵家人看见了,还以为我们家没教好女儿!”王桐花口起伏,气咻咻道。 杜宝珍梗着脖子,又着急又心虚,便有些口不择言,“赵家赵家,天天就赵家!他们家不就有点钱么,又不是天皇老子,你干嘛这么上赶着伺候?!” “宝珍!”姜芮喝止了她,“怎么跟妈说话呢?”又拦住要开口的王桐花,“妈,我会劝宝珍收拾的,您别担心。瓜子和茶都好了,妈去看看味道行不行吧,要是不够好,趁客人没来,我再调调味。” 到底还是锅里的事更重要,王桐花瞪杜宝珍一眼,下怒气去了灶房。 姜芮关上房门,看了眼杜宝珍,说:“你把明面上的书拢一拢就好,一会儿客人要来,就算再不愿意,也不能太失礼,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。” 杜宝珍站了一会儿,没再犯犟,乖乖照做。 姜芮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,又把头发解开,重新梳了两条麻花辫。一旁忽然伸出来一只手,手心放着一个小小的发夹。 她抬起头,杜宝珍鼓着嘴站在旁边,见姜芮没把发夹拿去,她才别扭地说:“姐,我刚刚不是说你,也没有别的意思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姜芮点点头,又说:“下次不要这样了,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法,何必非得闹得不可开。你一时心急,说了不好听的话,当时痛快了,过后还不是要后悔?” 杜宝珍闷闷垂着头没说话。 姜芮也不多说,转而拿起那个小巧的发夹,对光看了看,“好看的,哪来的呀?” “我、我一个同学送给我的,她有亲戚在城里,买来送给她,她又转送给我。姐,你戴着肯定好看。” 姜芮笑着说:“这样粉粉的,你戴比我戴合适。坐下来,我再替你梳个头,一会儿客人来了,你要是实在不想见,出去个脸就好。妈面子,咱们就当哄哄她开心,不要让她在别人面前没脸。” 她手法娴,给杜宝珍也扎了两个麻花辫,那个小巧的发卡就别在辫子尾上。 没过多久,赵家以及亲戚上门,杜家人都出来见了客人,即使心里一时还有疙瘩,明面上都和和气气的。 赵南也来了,姜芮看见他一进门,视线就在杜家人中过了一遍,很快寻找到她。 她悄悄对他笑了一下,他却又立刻转开眼。 姜芮给每位客人端上茶,之后就在众人的打趣中,红着脸避到灶房去。 没人看见的时候,她坐在板凳上,一手托腮,一手拿着小木枝,漫不经心地拨动灶膛里仍有些余温的灰烬。 眼前忽然暗了些,抬头一看,有个人立在灶房门口,挡住了光线。 姜芮笑了笑,“你猜我刚刚在想什么?” 赵南缓缓走近,姜芮拍了拍身边另一张板凳,他迟疑了一下,才坐下来。 高高大大的身体委委屈屈缩在小板凳上,因为两张凳子离得近,他的腿和姜芮的腿之间几乎没有间隙,稍不小心,便要若有似无的擦碰一下,他整个身体都是僵直的。 没等到回答,姜芮用膝盖碰了下他的,略有点不道:“怎么不理人呢?” 赵南绷得更直,双手放在膝上,上身立,目视前方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站军姿呢,好一会儿才听他说:“猜不到。” 姜芮鼓了下脸颊,“我在想你会不会来找我,要是来,得等多久才会来?” 赵南偏过头,看着她的侧脸:“等了很久?” “也没有很久,不过我在灶膛里埋了两个红薯,你要是来得再晚一些,红薯烤过头,成了木炭,就不能吃了。”她用木在灰烬里拨了几下,拨出两个黑漆漆的烤红薯,还烫得很,得凉一会儿。 “对了,你还记得宝珍吗?”她似是随口问来。 赵南点点头,看她想伸手去拿红薯,却因为烫又不敢去,便拿起一个,在指尖转了转,等手指适应那个温度,再慢慢剥去黑硬的壳。 黑溜溜硬邦邦的烤红薯,却有着黄橙橙甜丝丝的内心,姜芮了一口香甜的味道,才接着说:“当初你救了宝珍,本来两家现在谈的,应该是你和她的婚事。” 她的语气清清淡淡的,似乎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,赵南听了,却差点儿把红薯捏扁。他看着姜芮,姜芮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红薯。 他有点无措,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,还是没有什么意思?慢慢的,因为无措,还开始懊恼,懊恼自己不如赵北机灵,不如他会哄人开心。 “你怎么不剥了?”看他忽然停下动作,姜芮疑惑问道。 赵南又继续手上的动作,过了一会儿,忽然说:“妈提过这件事,我没同意。” 姜芮托着下巴点点头,“我知道,张婶儿跟我妈说过,说以前给你相过好多姑娘,你一个都不同意,唯独答应和我见面,我知道后,觉有点小小的虚荣呢。” 赵南不由又去看她,见她眉眼弯弯,嘴角也不自觉跟着往上弯了一点。 姜芮却话头一转,“你刚刚为什么盯着宝珍看?” 赵南动作一顿,正要摇头,姜芮接着说:“我都看见了,你一开始看了每个人一眼,后来又单单看了她一眼,看她做什么呢?” 赵南默了一会儿,老老实实问:“你喜她头发上的花吗?” “花?哦……你是说发夹呀。” “你喜吗?”赵南点点头,又问。 姜芮明白了他的意思,嘴角缓缓笑出两朵梨涡,没有回答他,而是说:“早上的时候,宝珍准备把她的发夹借给我,可是我没要,那是她喜的人送的,我如果要戴,也要戴喜的人送给我的。” 气氛凝滞了一瞬,赵南开口,略有点急促,“明天去买。” 姜芮捂着嘴笑出声,“明天就大年三十了,你去哪里买?我和你开玩笑呢。不一定要发夹,如果是我喜的人,即便他送的是……嗯……”她在灶房里看了一圈,似乎想找一样东西打个比方,最终视线落到赵南手中剥了大半的红薯上,“即便他送的只是一个烤红薯,我也高兴。” 赵南之后一直低头没说话,但他把两个红薯都剥了,而且直到赵家人告辞,他的耳廓都还是红的,好在脸上不怎么明显,没让人看出来。 第11章 八零兵哥11 男女双方都到各自家中看过,趁着年前,两家把子定下,就在正月十二。 过年前后是所有人最悠闲的子,一年从头忙到尾,这几天总要歇一歇。 赵家人却歇不得,再过十来天,赵南就要结婚,为了彩礼和喜宴,全家人忙得脚不沾地。 姜芮也不能休息,家里的兔子每天都要喂新鲜草叶,冬天野草少,这段时间,她得跑更多的路,才能把几只兔子喂。而且等她嫁人,这些兔子就得让杜家其他人来照顾,杜宝珍要上学,杜有福和杜宝强不必说,就是王桐花,在农忙时也要去农场干活,兔子只能给张小华。 几天前,姜芮就已经开始教她喂兔子的一些常识和忌,以及如何给兔子剪,如何照顾新生的小兔崽等等。 原本对于她嫁去赵家,王桐花只有喜悦,可现在看她每天代家中的事,忽然意识到,女儿要离开自己身边了,喜悦中便了几分酸涩。 这份心情逐渐影响了杜家其他人,赵家人来过后,当天晚上,姜芮躺在上,杜宝珍忽然问她:“姐,等你嫁人,我是不是就不能经常去找你了?” 姜芮说:“我如果在家,你当然可以去找我,但是以后说不定要随军。” “你要随军?”杜宝珍一惊,“那不是一年只能回来一次?” “听说是这样。” 杜宝珍安静了一会儿,闷闷不乐地说:“我都不想你嫁人了。” 姜芮笑了笑,“就算我不嫁人,等你考上大学,一年不也只能见一两回了?” 听她这么说,杜宝珍忽然有些惘,远离家人,孤身去远方读大学,这么做到底对不对?可她想到屉里那些信件,动摇的心又逐渐坚定,她并不是一个人,有人在等她。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,再穷的人家,这一天都要尽力做出一桌最好的饭菜,犒劳全家人。 吃过晚饭,王桐花和杜有福给了小山楂一个红包岁,里头或许没有多少钱,但装着的是长辈对晚辈的护和心意。 除夕要守岁,一家人围在桌边说话,没多久,小山楂先睡着,张小华抱着她回屋。剩下的人又坐了一会儿,王桐花也犯困撑不住了,她一起身,其他人便都各自散了回房。 姜芮留下来收拾桌面,把剩下没磕完的瓜子拢进碟子,端去灶房放在碗橱中,以免夜里被老鼠偷吃了。 从灶房出来,无意间往外看了一眼,却见矮矮的石墙外,立了个黑漆漆的身影。她微微惊了一下,等定睛看清那是谁,又是意外又是无言,上去问他:“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?吓了我一跳。” “要睡了么?”赵南问她。 “是要睡了,家里人都已经回房,我收拾完也要去睡,要不是刚才多看了一眼,你准备一个人在这里站多久呢?” “才刚来。”赵南说,就是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信度。 姜芮也不反驳,只是伸手在他的外衣上抚了一把,凉得透透的,还有点,怎么也不像是刚来的模样。她抬头无声地看着赵南。 赵南与她对视了几秒,眼神开始闪烁,“……来了半个小时。” “你呀,要是着凉了,明天大年初一就头疼,张婶肯定要说你。”姜芮有些无奈地说,但是刚说完,她就把手伸了出去,“牵着我。” “什么?”赵南愣了一瞬,全身的血呼啦涌到脑袋上。 姜芮看着他,一字一顿道:“我让你牵住我,帮我从围墙上翻过去,我家里人都还没睡着呢,要是开院门,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的。” 杜家石头砌成的围墙只有半人高。姜芮一个人可以轻易爬过去,但那得手脚并用才行,而且一点都不雅观,眼下有个现成的帮手在这里,为什么不用呢? 赵南这才发现自己误解了,虽是如此,他还是顿了一会儿,才缓缓把手伸出来。 姜芮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,两只手,一只宽大糙,手心温暖,另一只小巧细致,许是吹了夜风,微微有点凉。 赵南动作僵硬地合拢手掌。 姜芮借着他的力踩上石墙,然后从墙上跃下。 跳下后两个人离得有点近,身体与身体之间只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。 赵南浑身僵直,但他似乎并没有往后退一步、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。 姜芮好像也把这事忘了,维持着面对面手握手的姿势,抬起头来看他,忽然狡黠一笑:“你说戏文里,古时大家小姐偷偷溜出家门,与情郎私会,是不是就跟我们现在一样呢?” “不要胡说。”赵南强自镇定,耳廓火辣辣的发烫。 姜芮轻声一笑,又说:“你还没说找我干什么呢。” 她不提,赵南差点忘了来意,松开握住她的一只手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。 “这是什么?” “岁钱。”赵南把红包放进她手里。 姜芮挑了挑眉,捏着红包并不拆开,而是慢条斯理地说:“只有长辈才会给晚辈岁钱,你是我的什么长辈呢?难道是……”她拉长了尾音,忽然甜甜地喊了一声:“叔叔?” 赵南猛地咳嗽起来。 姜芮捂着嘴,笑得颤。 好一会儿,他才缓过来,想要绷起脸,可看着她笑得泛起水光的眼,那脸只绷了不到一秒,最后都有些无奈了,“……又在胡说。”WEDAlIaN.cOm |